影人出书并不只是写在大银幕的边上
栏目:本院刊物 发布时间:2024-09-21

  在信息推送的算法越来越精确的今天,多线程的即时信息让我们觉得自己是时间的朋友,无所不知。但去看网上、朋友圈里的分歧甚至是撕裂,大量非理性、无效的讨论却同样令人触目惊心。

  幸好,我们还有愿意写书的作家,他们试图向人们分享不同时代的知识与经验,经由他们的书写,历史与传统中的普遍经验和面向未来所需的知识与思想,自时间的两端向当下汇聚,叠印作智慧的书卷,使“碎片”得以汇合交流,让我们重新相互理解。

  本文要推出的“作家”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便是业界知名的影人。说起来,演员、导演、编剧的主业本该是在大银幕(或荧屏)上用作品说话,而过往一些名人出书,或找人捉刀代笔,或被人作伪满纸荒唐,也着实倒了不少读者的胃口。但近年来,这几位影人出版的著述却分明是满满的干货。

  今年7月,演员、导演陈冲的自传性散文作品《猫鱼》由理想国·上海三联出版社出版。之于这位从影近五十年女明星的文笔,想必经历过博客、微博时代的读者并不陌生。

  在58岁生日当天,她曾用温暖随性的文字与岁月和解:“早餐后我独自去树林散步,让斑驳的阳光洒在我的脸上,洒在我眉间额头眼角和嘴边的皱纹……” 2018年,意大利著名导演贝托鲁奇去世后,她则写道:“回想起来,《末代皇帝》的制作像是一场八个月的婚礼,庞大热闹而混乱,而我做了八个月的新娘,每天等待着贝托鲁奇将盖头掀开,又一次爱上我……”不着一字哀伤,却令人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有人说,陈冲是被演戏耽误了的作家。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她就曾在文学刊物《青春》上发表过个人第一篇小说《女明星》。圈中好友姜文对这篇意识流小说念兹在兹,直言,“陈冲的文字比她的电影更早地被我看到。她的文字源自她的感受力和审美,那股劲儿更像她的眼神儿和笑容。”

  非虚构长篇作品《猫鱼》的写作缘起是几年前,作家金宇澄在上海平江路的一处老房子里吃饭,听说这里曾是陈冲的祖屋,后来租给了别人,他向她发去照片询问,两人就祖屋的话题聊起来。作为小说《繁花》的作者,《上海文学》杂志的主编金宇澄自然慧眼识珠,他力邀陈冲把这些追忆往事的文字写下来在杂志上连载。

  《猫鱼》一书的内容,收录了不少陈冲在《上海文学》上发表的篇章,并在此基础上做了增补和修订。全书总计33万字,时间跨度长达百余年——从上海童年的老房子到旧金山的家;从少女时代“小花”剧组到《末代皇帝》《太阳照常升起》的银幕背后;从祖辈的往事到父母、哥哥三代知识分子的精神历程……内容涵盖陈冲一家四代人的故事。金宇澄认为《猫鱼》的出版,“她的人与事,尤其几代知识分子的历史,填补了文学上海的叙事空白。”

  该书出版后,陈冲解释了书名的由来,“‘猫鱼’是当年的上海话,菜场出售一种实该漏网的小鱼,用以喂猫,沪语发音‘毛鱼’。它象征着那些已经或者正在记忆中消失的昔日,将在书中跟哥哥那条神奇的猫鱼那样,死而复生。”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打女郑佩佩是邵氏武侠片的当家花旦“金燕子”。对于内地70、80后一代影迷而言,我们不会忘记大银幕上她饰演的华夫人同星爷一道,把奇毒含笑半步癫演绎成了“居家旅行”必备良药的经典梗。更难忘她所饰演的碧眼狐狸,那阴鸷又哀怨的眼神杀。

  今年7月11日,郑佩佩因病在美国去世,享年78岁。众多的追思悼念文章中,人们才知道她曾是个地道的上海姑娘,14岁时才随母亲一道南下香港谋生。上海三联书店的编辑麻俊生,在追思郑佩佩的文章中写道:“佩佩姐是上海人,14岁才离开上海,对上海有着很深的感情,她能操一口流利的上海话,对上海市三女中的老同学念念不忘,直至晚年仍然保持着联系,她重登话剧舞台是在上海美罗城的‘上剧场’,她的唯一一本自传《回首一笑七十年》也是在上海完成的,她的七十岁生日是在上海和她的亲人们老朋友们一起度过的,她还一度想在上海安享晚年。”

  《回首一笑七十年》作者 郑佩佩 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6年出版

  想要了解郑佩佩的上海情缘以及她颇具传奇色彩的一生,就不得不提到她在2016年推出的《回首一笑七十年》。这本自传体回忆录完整记述了她七十年的人生经历,从出生、童年、演戏、婚姻,到学佛、重出江湖,可谓跌宕起伏、多姿多彩。

  提及郑佩佩如何同写作结缘?《回首一笑七十年》一书的责编麻俊生介绍说,正是在1993年她的复出之作《唐伯虎点秋香》拍摄期间,“当时饰演华大人的是香江才子黄霑,黄先生文笔了得,在拍片之余不忘爬格子,他告诉佩佩姐,他是靠爬格子养活一家人的。佩佩姐也坦白地跟他讲:霑叔,能不能教教我,告诉我该如何写文章?黄霑告诉她:用心来写!这样在等拍戏的时间,佩佩姐也拿起笔写稿,练就了写文章的本事。”

  去年10月11日,著名导演郭宝昌因病在北京去世,享年83岁。斯人已逝,2001年由他执导的电视剧《大宅门》却依旧是说不尽的话题。观众除了醉心于恢弘跌宕的剧情,群星荟萃的卡司,更对这部剧和郭宝昌本人身世之间的互文与观照充满好奇。

  2021年盛夏,郭宝昌一连在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了两本著述,《都是大角色》、《了不起的游戏:京剧究竟好在哪儿》。若你也是《大宅门》的剧迷,这两本书则不可不追。

  《了不起的游戏:京剧究竟好在哪儿》作者郭宝昌 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21年出版

  郭宝昌自幼被卖进豪门,饱经沧桑,阅尽世情。是以本是宅门中人,才写得了宅门故事。在自传体散文集《都是大角色》中呈现的人物群像叫人过目难忘:隐身宅门的传奇武功高手和他的纨绔少爷徒弟;外表优雅美丽却在宅门里扭曲变形的小姐们;朴素善良、却在被自己卖入豪门又扶正当了太太的女儿面前畏首畏尾的奶奶;长得极丑倒守着最美的媳妇干着最美的活儿、一身坏毛病却极其善良懦弱的家仆;宅门花园里深藏的古琴文化和古琴大师……在作者看来他们都是被历史抛弃的小人物,却是生活里的大角色。对于读者而言,也不难联想到电视剧中的人物谱系,也在书中找到了注脚和补遗。

  除了拍戏,生活中的郭宝昌痴迷国粹,对京剧舞台、源流、掌故都深有研究,是资深票友。在《大宅门》的拍摄期间,他就巧妙地把京剧锣鼓经的元素化用其间。“比如白景琦出生那段,说他生下来就不哭只是笑,用毛笔写‘白景琦’名字的时候,配乐用的是‘四击头’——‘仓、仓令七、仓令七、仓!’四下大锣(敲击声),这是京剧里给大将、主要角色出场时用的。我用在了‘白景琦’的名字上,用在了主角的诞生上。从第一个字落笔到写完,用这样的锣鼓点,强调了全剧最主要的角色出场了。”

  郭宝昌自道,五岁起听戏,银河galaxy官网迷了七十多年,也研究了一辈子,愈到晚年愈是将“让年轻人理解并爱上京剧”作为最大的心愿。《了不起的游戏:京剧究竟好在哪儿》这本书在某种意义上,正是他的“发愿”之作。该书既有开创性阐释京剧美学本质的理论高度,又具有通俗好看传播传统文化之美的普及特性,恰是一本与京剧大俗大雅底色统一的文化著作。

  去年中国金鸡百花电影节举办期间,导演尹力的新书《梦》在厦门首发。“书籍外观装帧采用宽银幕尺寸,定格导演的眼部特写,雕刻出一个敏锐的观察者形象。全书囊括2158张图片,86.8万余字,书籍厚度达到11.5厘米,重达6公斤。”以部头而论,绝对是近年影人出书里的重量级了。

  正如《梦》在开头就出现了“尽精微,致广大”这六个字,翻阅书籍时,很多人才第一次发现这位导演的多才多艺与勤奋高产。该书突破了传统图书的架构,将二十四节气作为时序,对内容进行区隔,以庚子一个月的日记为主干线索,用独特的蒙太奇手法,意识流的方式将散在他从艺几十年的文字、电影、电视、绘画、摄影串联起来,展现出一名艺术家在壮阔波澜的时代变迁中所思、所想、所感。

  尹力回忆说这本书的酝酿、萌芽就在疫情期间。“2020年1月23日,知道武汉封城,我关在家里闲的,记了一个月的日记。用一句话可以形容这本书的内容,‘庚子一个月,改开40年’。在这里我们要感恩伟大的时代,这个时代造就了这一代人,用只言片语的碎片编织起我们从事的事业,我们热爱的工作,我们交往的朋友。点点滴滴,很多人在看书的过程中,一定会感同身受。它留下我们共同的记忆,共同的心路历程。”

  2020年,是电影《我的九月》公映30周年。这部豆瓣评分8.7的佳作,一直以来都被誉为改革开放后国产儿童片的TOP1。彼时,尹力讲述了自己对儿童片的认知,“它不仅是一种题材归属,严格意义上讲,更应该是一种影片样式。我们可以通过儿童片,谈我们对生活的所发所感和认识。那种把儿童电影归属于‘小儿科’的看法,自身倒显得有点孩子气。儿童片也不意味着是创作者‘儿童思维’的质量结果,更不是因为特定的题材而给创作者制造低劣产品以托词。人们对儿童电影的不屑,往往反映了我们思维的停滞和单向性,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创作者自己对所要表现对象认识的浅薄甚或无知。”

  在国内当代编剧圈,史建全是一位宗师级的存在。仅举近三十年来的影视双壁,姜文执导的电影《鬼子来了》,尹力执导的电视剧《无悔追踪》,均是出自他的手笔,就可见一斑。是以当他愿意将这身本事倾囊相授,这本今年8月由商务印书馆推出的《写好剧本——编剧是聪明人下笨功夫的活儿》摆在面前,不管是想探究过往经典故事背景的观众,还是有志从事剧本撰写的青年都不应错过。

  《写好剧本:编剧是聪明人下笨功夫的活儿》 作者 史建全 商务印书馆2024年出版

  “但凡你有别的谋生技能,就别来做编剧。要我说,编剧干的是平地抠饼的活,硬邦邦的柏油马路上愣刨出一个热腾腾香喷喷的香河肉饼来,你说难不难?”在《写好剧本——编剧是聪明人下笨功夫的活儿》一书的开篇,作者史建全如是写道。

  正是深谙此间辛苦,史建全在这本书中没有喋喋不休的理论,没有凌空虚蹈的花架子,只写自己半辈子“擂台实战”的经验、技巧和心得。比如在他看来一部电影的故事梗概,一到两页纸足够了。接下来,他的讲解甚至细致到这是什么概念呢?“即A4纸,小四号字,标准空行,空格,开头写上电影名字,这个你还可以用大一点的字号,然后是几个主要人物的列表,一般不要多,一部电影有三四个主要人物就够了,电视剧最多也就五六个。下边就开始写你的故事,电影一页半纸到两页半纸就够了,电视剧也就两三页纸,在这个页数里面要把你的整个故事讲清楚喽!”

  而面对AI、ChatGPT对行业的冲击,史建全也给出了自己的灼见:“一个投资老板,如果不是缺心眼儿的那种,投资几千万,他一定还是选择人,就算用 ChatGPT写了几版故事,他也还得找专业人士帮他再看看,因为最终下判断、做选择的还是人。ChatGPT是基于大数据建立起来的智能对话系统。数据是什么?数据是过去,永远是过去,加上算法也是过去。所以它的创造性也是一种循规蹈矩。但这东西的残酷性在于,它会让很多年轻编剧失去锻炼的机会。年轻编剧要从写不成形的大纲开始,这一步将很快被机器取代。”

  如此言者谆谆,也难怪尹力导演在为该书写跋时说,“在同行后学皆为潜在对手的今天,除了对亲儿子,谁跟你端肺腑掏心窝子、教你迈左脚抬右脚的跨门槛?史爷厚道。”


本文由:银河国际科学研究院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