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官方官网“科研人员要有分寸地传播成果,过度宣传给社会造成过分期待,若其目标不能实现,最终将造成社会对科学家和科学的不信任。”面对科研界的宣传“浮夸风”,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脑科学与智能技术卓越创新中心学术主任蒲慕明在接受《中国科学报》专访时直指“夸大宣传”的不良后果。
以特定方式包装、剪裁科研成果,夸大宣传,这种“灰色地带”的失信行为,在近年来越发频繁地出现。究竟什么样的成果是真的“重大”“重磅”成果?哪些表述应谨慎使用?蒲慕明在采访中给出了一些建议和思考。
蒲慕明以癌症为例指出,多年来,不断有媒体报道某种癌症找到了解决方案,将正在研发的药物描述为可以治某种癌症,但事实上多数癌症到现在也不能真正治疗。
“给社会造成过度期望,将使大众对科学家和科学发展失望,甚至形成科学家讲话不可靠的反科学社会潮流。而这个过程中,科学家夸大个人成果是重要因素。”蒲慕明说。
在蒲慕明看来,科研人员夸大宣传个人成果,既有个人原因,也有外部环境因素。
“个人性格和需求、所处科研发展阶段不同,都会影响其对分寸的把握。比如原本性格喜欢夸大,或是当自己不受认可时,会夸大其重要性。”蒲慕明说。
另一方面,为了社会和学术共同体的评价,以及个人为了申请经费、得到更高认可的“帽子”等也是原因之一。
“对于外行人来说,他们不能全面理解科研成果的重要性,而科研人员为了强调某种重要性,且认为应该得到更高的评价,常常就可能夸大。”蒲慕明表示。
那么,科研人员应该传播自己的成果吗?蒲慕明认为,科学传播很重要,当有了真正重大发现时,肯定要进行大众传播,让社会了解,但必须严谨,实事求是描述科学进展,给社会一个“比较符合事实的期待”。
“夸大宣传不只是我国科研人员的独有现象,而是全世界科学家都有的现象,其中的分寸和尺度很难把握。”蒲慕明坦承,通常来说,所有科研人员都会觉得自己做的研究工作很重要,然而同行却常评价“成果的重要程度没有那么高”。不过,一个人认为自己的研究很重要,正说明了其对工作有热情,这是好事,只是不能够夸大表述。
“有时候科研机构是容忍个人夸大行为的,因为短期内可以给机构带来声望、大量资金等。”蒲慕明直言。
蒲慕明追溯了“黄禹锡造假”案例。2004年前后,韩国黄禹锡在干细胞领域的研究,一度令他成为韩国干细胞领域的领军人物。之后,他所在的首尔大学成立国际干细胞研究中心,黄禹锡担任主任;韩国政府授予其“韩国最高科学家”荣誉,并向其研究小组提供数百亿韩元资金用于研究等。
然而,在2005年,首尔大学调查却发现,黄禹锡发表在《科学》杂志上的干细胞研究成果均属子虚乌有,有关培育出胚胎干细胞的数据属伪造。这一事件这不仅使其本人名誉扫地,整个韩国的干细胞领域也遭受到了巨大冲击。
蒲慕明曾与黄禹锡的同事交流过此事,“他们觉得,黄禹锡平时性格就比较喜欢夸大,包括申请经费时,他为单位带来了很大利益,单位对他的干细胞研究群体的夸大行为是容忍的,而这种容忍也成为他到最后走向造假深渊的重要因素。”
从言语上的夸大,到科学行为的造假,是一个渐进过程,如不加以制止,科研失信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我国不是没有制度,我国关于科研诚信的规章制度是全世界最严的,只是没有严谨实施,也没有人真正肯负责监管最终的审查决策。”蒲慕明强调,对于夸大宣传、论文挂名、成果报奖等科研活动中的“灰色地带”,更重要的是科研单位必须真正落实制度、做好把关审查。
近年来,科技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等相关部委发布多项科研诚信规制,中国科学院更是连续5年发布科研诚信提醒,基本涵盖科研活动全过程。
“我看到最近对中科院有关论文署名和报奖问题提醒文件的学习情况,就是大家读一遍就完了,没有真正花时间剖析反省自己或单位是否存在这种情况。”这种现状让蒲慕明感到担忧。他坦言,其实科研人员都明白“灰色地带”的行为是不合理的,但他们常常有种“无力感”,整个科研文化环境如此,比如论文挂名,只是向某位研究人员获得一点样品,就得把他挂名共同通讯作者,而这位“合作者”连文章都没有好好读过,报奖是也列为他的重要成果之一。一般的想法是 “不这么做可能会得罪人,以后工作不方便。”
蒲慕明强调,科研单位一定要有明确的具体措施,针对此类灰色地带问题找出解决方案。
对于当前科研诚信调查中存在的问题,蒲慕明认为,我国需要成立由同领域的专家们组成第三方独立审查部门,作为科学失信案件的“纪委”,真正具体负起责任,并给出判断,依据规章制度给予相关负责人惩戒。
“填补空白”“重大突破”......常被用作描述科研成果的重要性,但如何使用才是合理的?
蒲慕明认为,填补空白,通常是指做出了某个国外有,而国内没有的成果;“1到100”的渐进式发展,也可称作填补空白。
而只有“0到1”的创新才能被称为真正的重大突破,能够开创新理论和技术的范式、新方向,能够改变一个研究领域的发展格局,并非只是在权威期刊上发表一篇重要文章,就称之为重大突破。蒲慕明表示,属于重大突破的工作很少,它需要长期甘坐“冷板凳”,才可能成功。而且其所产生的影响需要经过时间考验,“看看未来有多少人受你工作的影响,才能够定义。”
“事实上绝大多数的科学研究都是1到100,但它的重要性并不亚于0到1。”蒲慕明说。“因为0到1是证实原理(proof of principle), 而1到100是真正把理论推向实际应用不可少的苦工夫,有时是更难的工作”。
中科院脑科学与智能技术卓越创新中心/神经科学研究所(简称“神经所”)是全国最早进行科研诚信教育的科研机构之一。研究所成立后不久,蒲慕明在年会报告中就曾专门阐述过“科研诚信”的重要性。在2012年,神经所创建开设“科研诚信”课程,蒲慕明以及一些研究组长一直在担任授课老师。
蒲慕明还在研究生年度论文指导委员会中推动建立“批评文化”,已持续了20年。 “实验设计不合理、结果不可靠,委员会的老师们要当场提出来,批评研究生,但实际上就是在批评其导师”。蒲慕明曾经参与了上百个研究生的年度论文委员会。“我自己的研究生就曾经被批得体无完肤,而我就在会上听着批评”。不过,他感到很欣慰,神经所的论文指导委员会的功能比美国的一流大学还好,毕业的学生很受国际顶尖名校的欢迎,“他们既有接受批评的心态,也有批评别人的态度,这实际上是建立了求实求真的科学态度。”
“诚信是一种习惯,要让年轻一代了解科研活动中的灰色地带是问题,才能把握分寸,否则,当把灰色地带当成习惯,久而久之,就可能演变为造假行为。”蒲慕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