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图馆”馆长:科普“科”和“普”都很重要|对话自媒体人
栏目:历史机构 发布时间:2024-08-08

  “兴趣使然的历史国风同好社区与创作平台”,是历史科普新媒体「史图馆」的B站账号简介。

  「史图馆」是徐柘成于2014年创办的历史科普新媒体,今年即将迎来十岁生日。目前,其B站粉丝已逾200万,各大矩阵粉丝总量过亿,是国内历史科普领域最大的原创新媒体矩阵之一,代表作有《中国历代疆域变化》等系列视频。

  “馆长”徐柘成与我们对话时,刚刚下班回家。目前,他经营着自己的集团,业务横跨文旅科教等多个领域,「史图馆」仅是其中的冰山一角,但身为历史爱好者,“馆长”始终是他最为偏爱,也最广为人知的头衔。

  十年前,正在读高一的徐柘成与网友吞吞(化名)一道,在几个线上社群的基础上,组织起一个由优秀历史爱好者构成的核心创作团队,创办了「史图馆」。

  「史图馆」最为人所知的特色,是其内容严谨且体量庞大的历史地图视频。2014年8月,其代表作《中国历代疆域变化》的最初版本在B站上线。随后几年,该系列陆续更新,并逐渐火爆出圈,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历史爱好者关注,更有粉丝加入了创作团队。

  2016年,徐柘成如愿考入历史学专业。在大学里,他与「史图馆」的小伙伴们共同涉足二级市场投资与天使投资领域,并最终于2020年成立了文化互联网企业联合体「云韶集团」,致力于支持文旅科教等领域的青年创业。目前,集团旗下有120余个成员单位,「史图馆」则是最为外界熟悉的金字招牌之一。

  徐柘成认为,对一门学问来说,“科”和“普”都很重要。“推动学术发展的学者当然值得敬佩,但学术做出成果之后,也需要走出象牙塔。而如果想让公众为高质量的学术科普买单,需要对内容进行不亚于学术写作的精心编排。 ”

  A:在读幼儿园时,我就喜欢看一些考古冒险类漫画书,幻想自己跟着书中角色探索世界各地的历史古迹,由此萌生了对历史的兴趣。每到周末,我就跑到书店,抱着一摞漫画,一看就是一整天。我妈妈在书店工作,有次她下班后找不到我,急得团团转,最后发现我在书店仓库的书堆里呼呼大睡。小学的时候,我读完了很多历史类的科普图书,建立起了对世界历史的认知雏形。

  小学高年级和初中时,我入坑了“文明”、“P社四萌”等历史战略类游戏,也看到了一些历史类的视频作品。每当我看到屏幕上的历史地图,都仿佛见证千百年的沧桑巨变在眼前展开,有种扑面而来的史诗感。随后,我接触到了谭其骧教授(中国历史地理学的奠基人)牵头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真正接触到学术意义上的历史地图。直到现在,谭先生这套书都是「史图馆」绘制历史地图的核心参考资料与标准来源。

  不论在当时,还是在现在,几张历史地图常常就能让我思绪万千。也正是从那时开始,我大量阅读历史学术著作,决定大学要读历史专业,并长期投身相关事业。

  A:其实我做的事可以归纳为“公众史学研究”,这其中也会产生一些相关研究成果。这里如果是问,我为什么不选择读历史学博士并全职留在高校搞传统意义上的历史学学术研究的话,那我会回答,我不是那块料。

  在纯学术研究层面,我的历史水平就是历史学专业本科生的水平,最多是不太优秀的硕士水平。大学期间,我学习的方向是全球史、文明史(我戏称为“散装历史学”),也就是每个细分史学门类都懂一点,但又不是很深入。

  我对历史的兴趣,更多是科普与传播层面的。本科毕业时,我本来已经准备去某海外名校读全球史与传播学硕士,但由于疫情原因最终没有去读,其实这个方向还是符合我的兴趣和过往经历的。

  我认为,对一门学问来说,“科”和“普”都很重要。推动学术发展的学者当然值得敬佩,但学术做出成果之后,也需要走出象牙塔。而如果想让公众为高质量的学术科普买单,需要对内容进行不亚于学术写作的精心编排。这就是我关心的领域。所以我不是历史学家,我们做的是“公众史学”,侧重于实践与传播。

  Q:您不仅是「史图馆」馆长,还是投资人、「云韶集团」首席合伙人兼CEO。这几重身份之间有什么关系?

  A:「史图馆」一直不以大量变现为核心运营目的,但情怀肯定要靠赚钱来养活的,所以我们会以投资人的身份来赚钱。

  成年后,我注册了股票和基金账户,拿着压岁钱和稿费之类的收入,开始进行二级市场投资。在读大一时,内的一些相对年长的朋友开始创业,我与他们合伙,涉足教育与文旅行业。2020年,我在家乡平湖成立「云韶集团」,整合此前所持各家企业股份,任首席合伙人、董事长兼CEO。

  虽然「云韶集团」自称“集团”,但就像英联邦不是联邦、中后期的神圣罗马帝国也不是一个统一帝国一样,我们也并非一个集团公司,而更接近一个“产业孵化平台”。新媒体运营是大部分成员单位的核心业务。

  目前,我们凭借以往的积累,包括资金、人脉、经验,以及新媒体矩阵的品牌影响力,为兄弟单位提供各种服务,如产业园服务、品牌策划指导、投融资服务、商务资源共享等。

  在每个项目中,合伙人们会根据分工与贡献度,各自持有不同比例的股份。举个例子,一位B站UP主找到我们合作,我们提供经纪服务,内容创作都由他自己负责,那我们可能只会要10-20%的份额;而如果老师只负责策划与配音,文案、视频后期、商务、初始资金等其他事项都由我们解决,那我们可能会要50-70%的份额。

  目前「云韶集团」共有120余个兄弟单位,涵盖IT、智能制造、传媒、旅游、影视、电商、游戏等行业。其中,历史文化传播对很多兄弟单位来说是突出特色。B站等平台的许多历史类创作者可能都和与我们有或深或浅的合作。

  至于关系,可以说「史图馆」是「云韶集团」中的“大哥”。集团的扩张,受益于是馆子的人脉资源、品牌声望与粉丝基础。反过来,集团又反哺了馆子的运营。我觉得这种商业模式很适合近年承压的市场环境。

  「史图馆」与睿画三国、小约翰可汗、历史调研室等UP主合作的视频,图源B站

  A:我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所以我在商业这方面是白手起家,主要靠的是还是各领域的优秀的朋友们。

  虽然我父母并不算大富大贵,但他们很开明,甚至说得上前卫,在上世纪末就能花超过一年的工资买一台PC。从我记事起,我家就一直有互联网,所以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上网,父母也比较鼓励。幼儿园和小学低年级时,为了看《龙珠》《哆啦A梦》《柯南》之类的动画,我便学会了网上冲浪的最基础能力——资源检索,并认识了第一批网友。

  此后二次元社交便逐渐成了我生活中的重要部分。小学和初中时,我就已经混迹于各大历史与ACG论坛中。2013年初中毕业后,我建立了个人B站账号“幻想浅绿”,开始做UP主,并吸引了一些关注。因为我上网很早,当时接触的网友很多都比我年长,所以我跟很多老一辈的大V也有不少交集,后来这些老大哥也给了我很多帮助。

  2014年「史图馆」成立时,B站的整体用户水准很高。当时我们会用关于历史知识的问答来筛选历史水平高的群友成为核心成员,标准比较严格。最终我们筛出的核心成员里,有很多综合能力非常强的精英。

  后来「云韶集团」的合伙人,很多就是多年前在「史图馆」里认识的朋友。当年认识时,大家可能都是学生,后来有的成了企业家,有的成了投资人,有的成了公务员,有的进入名校读博或任教,有的进入影视行业,基本都是各行各业的翘楚。现在我做生意,核心就靠这些高端人脉资源。他们很多都比我优秀,我之所以是首席合伙人,主要是因为当年朋友圈是我攒起来的。

  A:我觉得重点是要弄清自己的兴趣和优势。以我自己来说,我既不是历史学家,也不是天才,如果我去跟专业的历史学者卷学术,那应该毫无胜算。还是得选择最能发挥出自己优势的赛道。

  比如,因为我比较懂历史,同时也比较懂网络传播,所以我会知道什么样的历史类内容有火起来的潜质,因此我们参与早期孵化的历史科普新媒体IP,有不少都比较成功。

  身为历史学人,我评价一个政权或者一个历史人物的历史功绩,更多是看他对文明增量作出了多少贡献。秉持着这种史观,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创造更多历史增量,见证文明持续积累的未来,涉足人类文明的最前沿,比如AI、脑机接口、空间科技等前沿领域。而这可能需要我们攒一个更大规模的基金,这也许会成为我们未来十年的努力方向。

  A:2014年的暑假,我与吞吞相识,他就是后来「史图馆」的联合创始人。吞吞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所以《中国历代疆域变化》的早期版本用的是繁体字。此前,他在中文维基当管理员,因为立场与其他香港编辑不同而被排挤,因而进入了内地的历史论坛,当时我看到了他的发言,便私信联系了他,并把他拉进了我创建的一个历史同好群里。

  我和吞吞相谈甚欢,决定一起做一些事,于是又各自拉了一些网友入群。后来,我把群名改为「史图馆」,这就是最初的馆子。2014年8月19日,我在B站账号上发布了《中国历代疆域变化》的最初版本。

  A:正如B站账号简介所写,我们是“兴趣使然的历史国风同好社区与创作平台”,从最初到现在都是如此。

  早期的B站,不仅没有三连创作激励,连广告都非常少,所以「史图馆」的变现几乎为零。后来情况好了点,但依然远远谈不上赚钱,当然我们也并不是很介意这个。

  从内容上看,我们的很多作品都是历史地图或者与历史地图相关。当时,国内基本没有什么专门做历史地理科普的新媒体,我们算是很早的。除了制作自己的原创内容外,我们也会获取外国历史地图创作者的授权,将他们的视频翻译成中文并在国内发布,内容以外国历史为主。

  「史图馆」大部分核心成员创作者的年龄与我相仿,最早的时候,多数人跟我一样都是学生。说白了,当时史图馆其实就是个线上学生社团,产出我们自己想做的东西,为爱发电。我们并没有奔着单纯的涨粉目的去做视频,更多地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东西,所以「史图馆」的粉丝数多年来基本没有经历暴涨,大部分时候都是平稳增长。

  A:我们的产出主要靠核心成员创作以及网友投稿。核心成员,也就是长期活跃、参与过创作或社团其他工作的成员,总共大概有两三百号人,其中大部分人是投稿作者。

  高中时,我把「史图馆」分为了几个小组,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地图组,也就是专门做历史地图的。其他还有负责翻译视频的翻译组。此外,每种专门史都有一个专门的部门,比如军事史部门、艺术史部门、服饰史部门,等等。这套创作架构基本延续至今,虽然很多不赚钱的小组可能都随着成员们逐渐变成社畜,一个个凉了。

  A:在「史图馆」正式成立前,吞吞就已经绘制了《中国历代疆域变化》的一些早期版本。馆子成立后,我一直担任该系列的主编,吞吞则是副主编,视频要做什么内容、按什么标准审核、最后如何把关,基本都由我和吞吞负责敲定。吞吞作为制图的主力,许多早期的地图都是他亲手画的,或者是他手把手指导出来的同学们画的。

  首先,我们要先提炼史料信息,制成《中国历代皇帝世袭表》《中国历代年号年表》《中国历代大事年表》等表格,为绘图搭建基本框架。

  接下来,才正式进入绘图环节。首先我们绘出空白的地图轮廓,接着叠加现代政区图和自然地理图,借助现代行政边界与山川湖海等地理特征进行定位。在此基础上,参考《中国历史地图集》等历史地理专著,一点点敲定出古代的政区图。这样,一张历史地图才能绘成。

  制作单张地图已属不易,而以《中国历代疆域变化(第十三版)》为例,整个视频需要超过5000份地图。十年来,该系列从第一版更新到第十五版,地图精度由州郡一级细化至县一级,工作量亦不断增大。

  读大学后,在勤劳的巅峰期,我为了保持一两天更新一次的频率,经常熬夜。好消息是,学校附近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火锅店,半夜还给学生打折,我常在那里吃夜宵,再回去继续肝。而吞吞现在已经成为是成功的投资人,工作非常繁忙,但他在996回家之后竟然还能有精力作图,甚至将其视为“休息”,实在是非常可怕。

  制作历史地图在技术上并不难,大部分时候使用PS即可完成,有时可能会用到各种GIS工具。最难的地方,在于寻找、梳理史料。同一个政区,在不同时代有不同名字;河道、海岸线这样的水文特征,在千百年间也一直在变。

  在广阔的疆土上,想敲定一片区域的具置,必须参考大量史料。我们参考的原始史料有五百多本,如果算上论文,更是不胜枚举。阅读史料的硬功夫与持之以恒的毅力——这是所有历史工作者的基本素养。

  A:绝大部分粉丝是中青年男性。我现在调出后台数据看,80%以上是男性。我怀疑剩下的20%里也有一些是把自己的性别写成了女的男性。平均年龄在23、24岁左右,整体还算年轻,但在B站这样的平台已经相对年长了。

  A:我本科读的是历史学,经历过正规学术训练,我认为历史科普内容的生产者至少要懂得最基本的学术操守。

  现在常有自媒体为了引流,利用饭圈那一套来评价历史人物和事件,为了给别人强加自己的思想,将历史事实简单化、片面化、工具化,甚至剪裁史料、篡改史料,这是历史学人决不能接受的。

  此外,我希望能杜绝抄袭。2019年时,我曾做过统计,「史图馆」的所有视频在全网矩阵播放量已达数十亿,但其中正版视频只占约2%。许多营销号直接盗视频、抄袭者描一遍我们制作的地图,就敢上原创的标签。当我要求对方整改,他们八成会理直气壮地回怼:“历史就是这样的,难道你们想垄断历史吗?”,令我们哭笑不得。有些人很可能连什么是引用、什么是学术规范都不知道。

  A:不得不承认,在所有自媒体垂类中,文史类是商业价值偏低的。如果不进行长线开发,不像我们这样组成一个集团,仅仅靠自己接广告变现,在商业上其实是不太划不来的,即使做到30万粉,能不能确保一定能养活自己都是个问题。

  2020、2021年这段时间,平台之间竞争激烈,对新媒体创作者的争夺也很用力。当时,知识类自媒体广受推崇,一个百万粉级的up主,如果接受一些平台的独家签约,可能能得到相当可观的稳定收入,赚钱相对容易。

  但在2022年后,甲方投放广告的经费越来越少,平台的创作激励也不断削减,对之前签约的UP主也大多不再续约。另一方面,做自媒体的人却越来越多,导致新媒体行业环境越来越卷,我们要非常努力才能让自己活下去。

  独立历史科普创作者是尤其困难的。第一,历史视频很难植入广告,所以带货价值不太高;第二,不可否认,大盘观众对历史学术题材其实没有那么感兴趣;第三,严谨的历史科普视频,制作起来很耗费精力,但最终获得的流量又往往少于其它垂类,从商业上说可以说是吃力但不讨好。

  其实不仅是文史类,再泛一点的话,正经的知识科普类新媒体IP,从商业角度上看,可能都有点吃力不讨好。所以,如果要进入这个领域并想以此为生的话,我觉得需要毅力和“为爱发电”的情怀。

  Q:当下,文史哲等基础人文学科专业的学生常常陷入就业焦虑。您对这类专业学生的就业,有何看法与建议?

  A:我觉得,还是要认真思考自己的定位。如果对新媒体策划、运营之类的方向有兴趣,那在这方面作一些尝试也无妨。我比较推荐在在校期间,就去参与一些与文史相关的项目,发挥自己的创意,做一些尝试,就算不成功也多少可以积累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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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挺感兴趣,又并不指望全职的话,也不妨试试做历史科普。虽然我说历史新媒体在整个新媒体的商业环境中不算恨吃香的赛道,但历史学专业的学生在通识素养上会很有优势,既对口,也非常有社会意义。

  我非常关注公众史学教育。2023年暑期,我们和华东师范大学历史学系合办了首届“公共历史科普写作训练营”,初衷就是帮助历史学专业的学生更好地找工作。课程的主讲嘉宾蔡乐昶是我的好朋友,他是我们分管教育条线的合伙人,也是知名的历史科普创作者。结营后,有几位华东师大的学生被推荐来我们的几家兄弟单位实习。

  以前,可能只有专业人士能够记录历史,但现在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见证历史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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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银河国际科学研究院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