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官方官网“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精神的精华。”马克思这句经典名言经常被后世学者引用。回到马克思提出这一论断的19世纪上半叶,占据欧洲思想界的黑格尔思辨哲学尽管展现了历史的能动性,而所谓“现实”却不过被视为“绝对精神”的历史运动。面对这种割裂于现实与时代的历史哲学,马克思以历史唯物主义立场在哲学史、思想史上掀起本体论革命,直面所处时代的现实世界,从而把握历史发展大势。哲学需要历史原则为其提供坚实的根底,而时代的发展也需要以历史唯物主义哲学真理性认识进行把握。置身当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我们更需要基于唯物史观的视野和认识高度,在历史规律发展大势中阐明世界变局的实质;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一贯穿中国历史与现实的主题之下,思考当代中国伟大实践、反映当今时代精神。围绕世界变局背景下的历史观建构等问题,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陈立新接受了记者采访。
《中国社会科学报》:如何以哲学的方式来把握人类社会发展历史,马克思开创性地贡献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在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中,哲学与历史观是如何结合的?
陈立新:历史唯物主义的创立是人类思想史上的革命性变革,其划时代的成就可以简要归纳为两方面:一是将历史作为原则引进哲学领域,在本体论建设高度上推进和丰富了哲学的内涵;二是把关注和切中现实世界问题当作哲学安身立命的基础和支柱,开启了哲学实现自身合理性可靠性的路径。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奠基,无可辩驳地把哲学的尊严、神圣性以及存在前景展示在人们面前,为哲学的现实存在建树了一座绕不过去的路标。经过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革命,哲学不仅合乎逻辑地把历史观建构为哲学知识体系的一个领域或一个部门,更为关键的是实现了本体论原则的改造与升级——历史原则已然被标举为哲学运思的基本原则。自此,在“历史原则”和“现实要求”的引领和激励下,哲学踏上了一条在把握和解答时代问题中获致旺盛生命力的道路。进而言之,只要哲学实际参与现实生活运动,历史原则就成为哲学思考的基本遵循,历史认识就成为哲学思考的先声。这根本不是人为炮制的夸张高调或虚幻说辞,而是有着思想史和现实的双重依据。
回溯思想史可以发现,黑格尔哲学提供了弥足珍贵的启示和思想资源。黑格尔明确提出,哲学的真正出现在于实现理性与现实的和解。黑格尔认为,全部世界历史表现为“自由”意识的发展阶程,世界历史行程就是从东方到西方的“自由”意识的进展和逐级提升的过程。黑格尔把绝对精神和“人类的热情”并称为“世界历史的经纬线”。所谓热情,就是指从私人的利益、特殊的目的或利己的企图而产生的人类活动。黑格尔在坚持绝对精神或绝对观念为“原则”的前提下,通过关注人的热情和激情在生活世界的现实开展,揭示人类历史不过是一幕幕人的热情的表演,论证绝对精神的“实行”和“实现”进程。在维护“自由”作为精神的本性的哲学思考中,黑格尔独具匠心地把人的热情引进哲学阐释框架,由此开掘哲学关注和理解现实生活世界的切实可行的道路。黑格尔正是以“巨大的历史感”为基础,“第一个想证明历史中有一种发展、有一种内在联系”,新开了关乎哲学发展方向的出发点。当然,黑格尔哲学的“历史感”,根本上是为绝对精神实现自身目的而服务的。这就呈现出需要加以原则性改造的理论前景。
还原于现实生活过程,现代社会的生存境遇彰显了历史原则在人们认识世界中的优先性和基础性的意义。马克思的洞见道破了原委:“在土地所有制处于支配地位的一切社会形式中,自然联系还占优势。在资本处于支配地位的社会形式中,社会、历史所创造的因素占优势。”这就是说,在资本普遍统治的现代社会,由于资本以物为媒介而表征着人与人之间一定的社会关系,所以,现代社会所有的事物皆有其独特的社会联系。正是这样,除非抓住事物的社会性质、事物的来龙去脉即历史性质,否则,我们对事物的认识就会是疏离真相的抽象认识,就不可能认识并把握事物的存在性质,就只能是所谓的认识主体的现实想象。如果说真理性认识都是通过中介才能达到的,那么,在现代社会,社会历史因素是任何时候都不能失却的认识中介,所有的事物都是在社会历史因素的中介作用下才能存在。这就是历史唯物主义本体论革命的现实基础。
《中国社会科学报》:人类现实世界纷繁复杂,当我们强调“面向事实”,是否意味着“历史观”已无足轻重?马克思所揭示的“历史性”原理,对于认识和把握“事实”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何在?
陈立新:马克斯·韦伯曾提醒人们,不能把唯物史观与出租车相类比,似乎可以随意上下。因为一旦进入唯物史观之中,我们就不可能任意地离开了。这是历史唯物主义真理性的一个例证。同时,我们从此还强烈地感受到历史唯物主义的历史性命运。实际上,历史唯物主义自其诞生之日起,就受到这样那样的误读或误解,以至于历史唯物主义本体论革命的基本精神一直晦暗不明、隐而不彰。追究学术史的成因,黑格尔之后兴起的实证主义哲学思潮,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推动因素。实证主义首开“叛离黑格尔”运动的先河,在理论旨趣上直接与黑格尔哲学相对立,对现时代精神文化的发展产生着巨大的影响,一直延续至今。柯林武德说,实证主义是为自然科学服务的哲学。这就大致揭示了实证主义赖以产生和持存的社会文化根源。实证主义把自然科学当作知识的榜样,把自然科学方法当作唯一可信的研究方法,把“确定事实”“构成规律”当作历史研究的“纲领”。在实证主义影响下,历史学家们满腔热情地投身于实行这一纲领的第一步即“确定事实”之中。结果,详尽的历史知识成倍增加,编纂大量精心筛选的材料使“历史学”史无前例地丰富起来,“历史编纂学”成了最活跃的知识部门。当然,历史学家们云集于“确定事实”这一步,还因为没有谁能够进展到“纲领”的第二步即“构成规律”。在这种情况下,真正的麻烦就出现了:没有“构成规律”这一步,“确定事实”的良好愿望就转变成“崇拜事实”的文化认同。由此貌似客观中立的学术自负和偏执应运而生——历史学家必须告别主观情感,只需说出“事实是什么”即可。在如此这般的文化氛围中,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精神无疑难以被理解和把握。
在实证主义的历史编纂学甚嚣尘上之时,尼采便当头棒喝:这样的历史对于人生是利还是弊?尼采认为,历史学最为基本的使命,就是为了生活、服务人生;历史被认作纯粹的科学,对于人类是一种人生的终结与清算;假如历史研究导致人的现实生活“凋萎”甚至“变质”,这般的历史学必须坚决地予以摈弃。后来的海德格尔明确指证,形式上繁荣的历史学,如果疏离现实世界的问题而只顾自娱自乐,遗忘了对于现实生活问题的牵挂,则终将陷入困境。海德格尔道出了真知灼见:“本真的历史性不一定需要历史学。无历史学的时代本身并非也就是无历史的。”“本真的历史性”就是指“全部历史是为了使‘人’成为感性意识的对象和使‘人作为人’的需要成为需要而作准备的历史”;历史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历史唯物主义所揭示的“现实—矛盾”原理和“历史—发展”原理,正是基于深刻洞察和理解“本真的历史性”而形成的理论概括。
由此看来,如何把握事实的存在性质,根本不是只关涉问题之细枝末节的个别问题,而是反映或表达了不同的哲学取向。实证主义从批判黑格尔抽象思辨开始,却用自然科学方法来规定事实,不顾现代社会所有的事实必然具有的社会历史性质,最终实质上走向了自己所批判的抽象思辨,且丢弃了黑格尔关注实际生活的活生生的辩证法。历史编纂学作为实证主义理念的实行,如果毋庸置疑表达了一种“历史主义”,那么,这种“历史主义”恰恰与“历史性”渐行渐远,为西方现代性植入了一支至今仍余勇可贾的文化毒株。这就凸显了弘扬历史唯物主义基本精神的本质重要性和迫切性。
《中国社会科学报》:当前我们正处于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基于历史唯物主义,我们应如何看待当前的世界变局?当前的世界变局大体上有哪些特征?
陈立新:历史是认真的,它经过许多阶段才把陈旧的东西送进坟墓。历史也是公正的,真理性认识几经磨炼将散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辉。中国人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与中国革命、建设、改革的实际相结合,开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以举世瞩目的伟大成就证明和展示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真理性。中国道路坚持并运用了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物质生产或经济发展是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础、社会基本矛盾运动构成人类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等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是 “本真的历史性”的生动开展和成功体现。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实践,创造了经济快速发展和社会长期稳定的奇迹,历史性地解决了绝对贫困问题。当代中国以崭新的姿态日益走近世界舞台中央,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有能力为人类作出较大的贡献。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性实践,构成了当今时代最有活力最有发展前景的推动力量和建设力量,决定性地把“东升西降”的世界变局从历史必然性的存在状态转变为实际开展的现实过程。
资产阶级建立了现代世界体系和格局。19世纪率先完成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西方国家,在发展中逐步取得了优势或先手,“西方先进、东方落后”的现代世界格局逐步形成。从人类近现代历史进程来看,资产阶级以资本和技术为开路先锋,按照自己的目的要求来组织和安排现代世界。西方先进国家以文明国家自居,主要是采取暴力征服和殖民扩张的方式,向那些落后的国家或民族(大多数是非西方国家)输出所谓的文明经验,导致殖民主义意识形态的形成:西方先进国家(强者)用文明来征服不文明的国家(弱者),理所当然——因为强者文明,不文明的弱者理应被征服。说到底,现代世界之“资产阶级形式”,就是要维护和推行资本的绝对统治。这样一个以资本为社会生活的原则导向,从而不断再生非人化生活境遇、制造霸权和不平等的现代世界,不可避免地陷入自我消耗、日渐式微的困局,必然被更加合理的社会形态所取代。斯宾格勒在20世纪早期就把“西方的没落”作为问题提示出来加以深入探讨,的确富有远见。
在帝国主义列强的侵略和欺压下,中华民族的现代化进程遭到历史性的延误,中国逐步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成为近代以来中国人的夙愿。中国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宗旨,紧紧依靠人民,开辟了区别于资本主义现代化路径的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历经百年奋斗和创造,中华民族展现了伟大复兴的光明前景。在现代文明处于深度矛盾和危机的情形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创造了富有说服力的现实性成就,为解决现代文明难题、探索和构建人类新型文明贡献了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不可否认,中华民族近代以来的历史性遭遇,使中国作为后发的现代化国家,始终承担着“民族复兴”与“人类进步”的双重历史重任。这就是被黑格尔称誉为“世界历史性民族”的中华民族所必然面对的历史性命运与历史性任务。
基于这样的历史观视野和认识高度,我们可以看出,以资本为原则的西方现代文明日益衰落,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事业欣欣向荣,“东升西降”成为当今世界不可阻挡的发展趋势,这是当今世界大变局的核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巨大的制度优势,中国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有能力为人类作出较大的贡献,这是当今世界大变局的实质。实现人民大众美好生活的愿望,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这是当今世界大变局的目标。
《中国社会科学报》:在当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背景下,我们该如何建构历史观话语?建构这样的历史观话语对于认识和把握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战略全局、实现中国梦的历史意义何在?
陈立新:当今世界之大变局提出了一系列重大的时代课题,已然把历史观认识与历史观叙事置于优先突出的位置。时下加强历史观话语建构,已经不是哲学中的一个部门的任务,也不仅仅是哲学知识一家的事情,而是事关哲学本体论当代建设、事关当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总体建设的一件大事。从世界变局的实际处境和现实问题出发,历史观话语建构以历史唯物主义本体论革命的基本精神为方法论指导,有助于我们在历史规律的发展大势中领悟世界变局的实质及必然性,展示融会时代精神和民族精神的“学术中的中国”“理论中的中国”“哲学社会科学中的中国”,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开辟文明新路塑造相匹配的社会精神气质。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不能理解今天的人是无法也不会关注过去的,人们只有坚定不移地立足于现在,才能真正“窥见”过去。中华民族博大宏富的历史文化传统,只有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成功实践才能充分展示其思想的光辉和意义,当今的历史观话语建构可谓任重而道远。
其一,坚持求真与致用相结合。“历史研究是一切社会科学的基础”。历史研究弘扬求真、求实的精神,为所有的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提供具有自律性质的方法论支持,同时也能够输送直接的知识基础。历史之真正是通过历史之用表现出来的,历史观话语建构要以表达和引领现实为己任。现实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孤零零的现象,任何现实都有其产生和发展的过程,这也是历史观建构的应有之义。其二,弘扬基于现实关切的未来意识。历史研究不是回顾过去之事的闲情猎奇,而是要鉴古知今、关怀现实,从曾经发生的经历来认识、理解现在,从历史中汲取走向未来的智慧,进而展望和筹划未来。历史观话语建构正是要磨炼并彰显历史思维,形成指向现实的问题意识,在解决问题的目标设计中发挥导向作用。其三,坚持发展眼光与全局观念。事物都是变化发展、相互联系的,不是孤立静止的。坚持发展地全局地看问题,就抓住了事物是“过程集合体”的实情,洞悉事物发展的连续性与非连续性,进而能够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自觉与历史虚无主义划清界限。其四,实现中国情结与全球视野的统一。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传统博大精深,是我们“做中国人的骨气和底气”。与此同时,我们还要放眼世界,了解世界上不同民族的历史文化。当然,“我们看世界,不能被乱花迷眼,也不能被浮云遮眼,而要端起历史规律的望远镜去细心观望”。这就是要区分精华与糟粕,坚持洋为中用,在历史前进逻辑中前进,在时代发展潮流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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