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已成为世界科研论文发表量第一大国,持有专利数也高居全球第二。但很多时候,守着“金山银山”却只能卖出石头的价钱,拿着研究成果仍迈不开前行的脚步。与此同时,不少企业在解决生产难题的过程中,由于无法找到合适的技术,只能把目光投向国外。
基础研究成果转化难是个老问题。在中国工程院院士、中科院化学物理研究所所长刘中民看来,如果影响成果转化的条件有100个,那么这100个条件中只要有一个不具备,就可能导致转化失败。毕竟,“基础研究不是研究的终点,论文也不是成果的‘句号’”。
我国高校科技成果转化率及产业化程度远低于发达国家40%~60%的平均水平,症结在哪里?
“很重要的一点,是高校、科研院所动力不足。”上海市科学学研究所副所长吴寿仁告诉记者,很多高校、科研院所科技成果转化制度的改革步伐没有跟上国家政策的变化,一些地方、部门制定政策也存在类似问题。
在他看来,大部分高校的考核体系改革尚不彻底,仍以教学、科研为“指挥棒”。“科研重于教学、教学重于社会服务的现象”在高校中还很普遍,同时,重论文轻转化的倾向也没有明显变化。这导致了科研人员对产业化积极性不高,大量成果在实验室‘沉睡’”。
科技成果转化,“打通最后一公里”常被提及。中国科技评估与成果管理研究会秘书长韩军认为,现在需要打通的远远不止“最后一公里”,因为很多科技成果从实验室出来以后,需要经过中试、风险投资、搭建平台等多个环节,最后才能变成产品进入市场。
“我国每年有几万项科技成果面世,从验收过程看,这些成果几乎都是成功的,但是转化率非常低。”山西中医药大学教授李青山认为,这主要是因为成果评价脱离了中试标准,导致很多科研项目从立项开始就以发文章、职级晋升等为目的,研究成果单纯验证一些原理,不具备应用价值,根本不能转化为生产力。
中国(安徽)科技创新成果转化交易会上展出的“特种泡沫铝金属材料及其关键产品”。新华社发
李青山建议:“项目立项之初,就应将成果中试的要求明确列入评价标准,对重大创新采取‘双盲’立项——企业提出需要解决的实际问题,单方面提交科技部门,并设定完成标准;科技部门评选已申报的科研项目时,按照相关性将企业和科研院所进行对接,并将企业要求作为评审项目的重要依据。”
企业是创新成果的应用端。中国科学院重庆绿色智能技术研究院微纳制造与系统集成研究中心主任史浩飞表示,企业应用是科技成果转化为生产力的关键环节,要鼓励企业积极消化、吸收科研院所的创新成果,完善产学研用一体的创新应用体系。
此外,必须真正建立起鼓励创新、宽容失败的评价体系和环境氛围,“让科学家敢想敢做,敢为天下先”。中科院院士、中科院上海生命科学研究院院长李林建议,“比如在生命科学领域,原始创新基础研究要突出中长期目标导向,把评价重点从成果数量转到成果质量、原创价值和实际贡献上来”。
2020年,西湖大学科研团队自主研发出新型红细胞治疗技术,有望在痛风、癌症和多种罕见病治疗上一显身手。目前,该技术已完成近亿元人民币融资,进入临床试验。
上海海洋大学淡水珍珠蚌种质资源创新团队从遗传育种的角度来改良珍珠蚌的品质。图为研究人员从三角帆蚌“申浙3号”中取出珍珠。新华社发
在制药行业,一款新药的研发动辄需要“10年10个亿”的投入。而新型红细胞治疗技术作为西湖大学第一个自主科技成果产业转化项目,迈出从实验室走向市场的第一步时,距离西湖大学获批成立只有2年3个月的时间。
“从专利申请、法律咨询到投资人谈判,成果转化办公室人员全程参与,大大加快了项目落地速度。”西湖大学成果转化办公室负责人王廷亮说,实验室外,一条“辅助赛道”在成果问世之初就已铺就。
为帮助科研成果顺利落地,西湖大学组建了成果转化小组。组建商业化团队、寻找职业经理人、分析成果应用场景、接洽各方投资人……用专业化力量、专业化手段,为项目转化保驾护航。
在王廷亮看来,转化小组在科研项目商业化中能发挥独特优势:“一般而言,学校总能比商业公司更早一步发现成果的商业价值、更精准地为成果确定市场定位。在转化过程中,学校能够提供科学家信赖的技术保密方式,又能较好弥补科研和商业两个领域之间的信息断裂。”
但是,并非所有研究院所的脚步都跟得上西湖大学。由于缺少专业中介在科研院校和企业之间牵线搭桥,科技成果转化常因信息不对称而付诸东流,“眼皮底下的宝贝遍寻不着,硬是到国外花了一笔冤枉钱”。对于这种情况,上海徐汇策源健康智能科技成果转化发展中心主任于晓菁表示:“关键是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她认为,科研机构应将待转化的基础研究成果按领域细分,让技术转移人员深入了解对应领域,成为“半个专家”,进入科学家的话语体系。在此基础上,技术转移人员充分运用自己在知识产权、商务谈判等方面的专业知识技能,就有望把基础研究成果成功推向市场。
在位于河北保定国家高新区的保定·中关村创新中心,工作人员查看蔬菜长势。新华社发
西安交通大学国家技术转移中心主任助理侯莹是一位科技经纪人。在她看来,科技经纪人的作用之一,是帮助成果持有人“选赛道”。“事实上,只要换个‘赛道’,稍加拓展,不少研究成果就可以进入市场了。但现实中,供需双方总银河galaxy官网是存在一定的认知差距,填补这个差距,就需要科技经纪人发挥作用,和科学家们相互配合,一起唱好为创新创造价值的大戏。”
今年上半年,复旦大学科研院技术转移中心主任仲实带领团队促成了“在脊椎动物中作为遗传操作和分析工具的PiggyBac”专利的第4次普通许可,许可给杭州一家生物技术企业。
2019年至2020年,这件中国发明专利和pct(专利合作条约)专利已普通许可给两家上海企业和一家南京企业,用于基因突变小鼠培育和新药研发。
“这项成果2005年以封面文章形式发表在国际顶级期刊《细胞》上。”仲实说,“当时的转化要素和市场条件都不成熟,申请专利后14年里,一直没有转化,直到2019年才许可给企业实施。”他认为,对基础研究成果转化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到转化环境成熟、市场需求明确时,往往会迎来原创技术的产业突破。
由于基础研究往往离产业应用有较大距离,因此很多风投机构和企业不敢投、不愿投。除此之外,在中国石油大学(北京)非常规油气科学技术研究院院长鲜成钢看来,科研人员不注重与工程实践相结合,一味“闭门造车”,也是关键原因。
“一些高校或研究机构的研究成果只能算得上实验室原型,离可以形成技术或产品的工程原型还有相当大距离。再从工程原型到可以工业化应用的技术,又有很长的路要走。”鲜成钢表示。
“如何评价一个研究所的贡献大小?其实就是看它到底创造了多少被市场接受的、有价值的技术,而企业是否愿意出资是判断市场需求的重要标准。”江苏省产业技术研究院院长刘庆说。
炼钢酸洗废水处理是钢铁行业的“卡脖子”难题。法尔胜泓昇集团成立联合创新中心后,定下目标:去除废水中的重金属离子,目标废酸回收率90%以上。经过攻关,他们制定了以扩散渗析或树脂吸附去除酸中重金属离子的技术方案,但企业认为,这个方案“用得上”却“用不起”,处理成本过高。这就让科研人员找到了接下来的研发目标。
“‘揭榜挂帅’,榜从哪来?一般来讲就是两大类,一是国家战略需求,二是市场需求。”刘庆说,产业技术创新不是无指向地盲目探索,前提是要挖掘出市场真正的需求。
伺服电机在工业机器人、协作机器人关节等方面有广泛应用,采用全国产器件产品的需求十分迫切。而中国电子科技集团公司第二十一研究所的高性能永磁电机系统,在相关领域取得了里程碑式的技术突破。
“技术产业化”,首先要有技术。该所专家张东宁介绍,他们团队开发的高性能永磁电机系统,特别适合在夜间采用储能电池工作的飞行器跨昼夜使用,因其体积小、重量轻、效率高,在工业自动化、新能源汽车、无人机等行业中已得到广泛应用。
“要实现从实验室到生产线的‘最后一跃’,把专利变成产业,离不开对市场需求的敏锐感应,在研发过程中就要动态调整。”张东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