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京城铁山手线分钟,看到一个卖日式小吃的小摊儿,旁边是一栋8层写字楼。大楼灰色外表,很不起眼,门口铁牌上写着“惠比寿MF大楼”。《环球时报》记者走进大楼,直奔7层的Trans-Asia公司。步出电梯,前台有一部电线”说明来意后,一名日本女性把记者带到会议室,并端来一杯冰镇星巴克——通常日本人会给来客沏日本茶。会议室的墙壁上黑白大方格交相辉映,跟喜爱纯白墙壁的日企很不同。
记者刚坐下,就有人敲门而入,正是Trans-Asia公司的CEO杰姆斯·派驰,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外交学者”总编。杰姆斯一脸络腮胡子,身材魁梧,深蓝色条纹衬衫搭配黑色西装,往那儿一站颇具震慑力。记者不由得脑补了一个情景——给他戴条金项链,加入山口组也毫无违和感。
“杰姆斯先生,虽然你我是第一次见面,但‘外交学者’早已是环球时报的老朋友了”,记者寒暄道。杰姆斯听后哈哈大笑。在之前的预约邮件中,记者提到中文媒体对“外交学者”关注颇多。
记者眼前的Trans-Asia公司就是“外交学者”的总部,其1/4员工在此办公——总编杰姆斯和网站设计师史蒂芬,另外6名正式员工都在美国。也可以理解为“外交学者”根本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就连会计都是和Trans-Asia公司共享。记者在这里几乎看不到丝毫与“外交学者”相关的标识。
时光倒回至1989年,时年21岁的澳大利亚小伙杰姆斯·派驰刚从财会专业毕业。彼时,北半球的日本经济高速增长,成为世界瞩目的焦点。这让来自小城珀斯的杰姆斯心动不已,觉得那里应该很有趣。于是他只身来到日本,在东京一所语言学校学习日语。当时英日互译的需求很大,这让杰姆斯看到商机,本来只想待6个月的他在1990年成立翻译公司Trans-Asia,后来娶了日本妻子,有了3个孩子,从此定居日本。
2006年,杰姆斯的一位朋友找到他,向他借钱。这位朋友和另外两名澳大利亚人于2001年创办了一份双月刊杂志,总部在悉尼,2002年首次发行,即《外交学者》。但杂志经营状况很不好,因此杰姆斯的朋友向他求助。杰姆斯的态度是“可以买,钱不借”。他的朋友起先不同意,一年半后实在撑不下去。2007年年底,《外交学者》易主,2009年,杰姆斯将其办公室转移到东京。
“外交学者”的英文是“The Diplomat”,也有“外交官”的意思。据《环球时报》记者了解,规范和统一译名的新华社译名室之所以以“外交学者”命名,依据的是“译名从主”原则,该媒体网站上以前有过“外交学者”几个汉字。属地写“日本”,是因为它的总部在东京。由于该媒体自称“The Diplomat Magazine”,一开始(2011年5月)的译名为“日本《外交学者》杂志”,后来考虑到它只是一个网媒,2014年4月改为“日本外交学者网站”。
“外交学者”和“外交官”在日语里的汉字和意思与中文一样,记者用日语询问杰姆斯是否知道在中文里被翻译成了前者,与他的初衷是否一致?他表示没有意见。记者又问:被视作日本媒体呢?他却直截了当地回答道:“不,这不对!”
“当时(2007年)不是收购杂志社的好时机。”杰姆斯说,互联网走向繁荣,让读者的阅读习惯发生变化,第二年的“雷曼冲击”导致《外交学者》杂志的广告业务受重创。一边是澳洲高昂的印刷费,一边是拉不到广告的现实,这让杰姆斯陷入窘境。他开始频繁往返东京和悉尼。2009年,因过度劳累他甚至昏厥入院。然后,在奥巴马正式就任美国总统那天,他的小女儿出生了,这让他做出决断——关掉悉尼办公室,转战东京;同时转型在线杂志,降低成本。“这只是一个生意上的决定,因为我的家庭和公司都在东京。”
“外交学者”有中亚、东亚、大洋洲、东南亚等十余个频道,分经济、政治、外交、安全等不同领域,并有“中国力量”“亚洲防务”“东京报道”等栏目。上面的文章,作者不同,读者各异,导致对这个平台的判断和解读大相径庭。杰姆斯说,美国人读了中国学者写的文章,会感到“外交学者”偏向中国政府;中国人读了美国人的文章,会批评“外交学者”不客观。复杂的背景和颇具看点的文章逐渐引发外界对“外交学者”的种种猜测,比如“中国政府在美国创办的”“中国人在日本创办的”“中央情报局创办的”等。
“我是澳大利亚人,对‘外交学者’享有100%的权利,没有任何美国、中国或日本的力量参与”,杰姆斯说,“我们的目标是提供平台给不同的人发声。”
杰姆斯对外界的误读有所了解,有时会有读者留言说他们拿了日本政府的钱,他会回复说:“好好看看我们是怎么写日本政府的,很明显我们不是日本媒体。”“我们无法控制这些,到现在还有人认为奥巴马是在肯尼亚出生的呢,你能怎么办?或许说‘外交学者’是亚太媒体更好吧。”
“外交学者”有三四十名固定作者,数百名非固定作者,分布在不同国家,其中30%至40%在美国。和多数英语出版物一样,由于语言障碍,虽然总部在东京,“外交学者”没有一名来自日本且住在日本的作者。而为数不多的中国学者是其一道风景线,比如沈丁立、陈定定、金凯等。
在1个小时的访谈中,暨南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陈定定被杰姆斯反复提及。“我认为,陈定定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代表了中国观点”,杰姆斯说,“当然,他写的很多文章我不认同,但我认为至少要去了解。就像对待中国一样,比如在南海问题上,我确定‘外交学者’和中国的观点不同,但可以先了解,再讨论,和而不同。”
陈定定7日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说,他大概每周在“外交学者”上发表一篇文章,两年来已发表100篇左右,其中9成是关于亚洲和中国外交,涉及中国内政的大概有十几篇。他说,他以前就对“外交学者”比较关注,而且全世界很多学者对它都很关注。“2014年的时候,‘外交学者’招聘专栏作家,专门就亚洲安全问题撰写稿件,用意是不仅刊登西方学者的文章,更希望多发表中国学者的看法,多听来自中国内部、中国的声音。我认为这是非常有远见的做法。”
陈定定说,“虽然我们的观点也有分歧,但编辑不会干扰,最终刊登的文章基本能原汁原味地反映作者的观点。以前我试过和其他媒体交流,但他们的心态不够开放,不太愿意接受。我不知道它算不算日本媒体,但它的氛围开放,一般的日本媒体没有这个气度,应该让日本媒体好好向他们学习。”
中国学者邱稚博最近半年在纽约联合国总部工作期间,在“外交学者”上发表了数篇文章。她认为,这是一个智库类媒体,是国际关系领域比较广泛阅读的资讯平台,像中国政策方面的文章,很多国内外学者都会阅读和援引。
邱稚博说,与她保持联系沟通的是“外交学者”在华盛顿的编辑香农·蒂耶齐。在她发表的数篇文章中,多是投稿,也有约稿合作——一篇有关特朗普中国政策的。“编辑通常比较尊重作者的本意,很少做大面积修改,有时会依据(电子)版面做适度删减。”
“外交学者”选择稿件有几个标准,比如“多元”——比起报道美国,以土库曼斯坦、哈萨克斯坦等国为主题的稿件更受青睐;比如“专业”——在某一领域有所建树的作者往往被看成合适人选。转型7年来,越来越多质量不错的文章出现在“外交学者”网站上,令其知名度显著提升。但与主流媒体相比,它仍有些“微不足道”。
前不久,《环球时报》记者在夏威夷参加美国东西方中心主办的一个媒体交流活动时,特意询问有关“外交学者”的事,结果来自华盛顿等地的美国记者均表示“没听说过”。记者询问日本学者,他们也表示“闻所未闻”。只有来自澳大利亚的记者对“外交学者”很熟悉。
在中国,“外交学者”常因其“日本”属性受到更大关注,但不少学者认为这个媒体并“不入流”。当然也有日本问题专家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该媒体上的多数文章以现实主义思路分析国际形势,就其特点而言明显不是典型的日本媒体,其声音相当多元,和当下日本媒体日益自闭的倾向明显有别。
记者在专访杰姆斯时,向他提及这些细节时,他表示不敢相信华盛顿的记者竟然没听说过“外交学者”,“不知道他们每天读些什么。”杰姆斯说,通过某些渠道获取的信息显示,“外交学者”在华盛顿“很出名”。“没关系,我们不是(英国)《经济学人》。我们很小,只是通过良好的经营使我们看起来大些。”
事实上,所谓的“良好经营”没能给“外交学者”带来经济实惠,用杰姆斯的话说就是“这是一门卓越非凡的生意,可惜在财政上不是”。尤其对于在线杂志来说,谁都喜欢免费的东西。
“外交学者”的当务之急是实现财政独立,不再依附于Trans-Asia公司。在日本,“外交学者”可以从Trans-Asia公司“蹭办公室、蹭员工”,节省不少开销,可英语普及程度之低使他们很难开拓日本读者群,拉到日本广告。
在采访快结束时,杰姆斯说,他打算在美国注册一家公司来运营“外交学者”,顺利的话可能今年搬到华盛顿。“那时就是美国媒体了,不过它始终归澳大利亚人所有。”他还打算加强对体育、艺术等领域的报道,让这个平台更多元。但他表示,不希望“外交学者”成为反映“华盛顿思想”的美国媒体的一员。可那样一来华盛顿会高兴吗?这个目标能实现吗?一切都是未知数。【环球时报报道 记者 邢晓婧】银河国际galaxy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