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学士,最初并不是官名,仅是指在学的贵族子弟或文人学者,魏晋南北朝时期,各类学士增置渐多,才开始有了以学士为名的官称。当时皇宫、东宫、宗王府、政府各部门、藩将节帅府多置有学士,但其官皆无品秩,政治地位大都不高,一般由寒门庶族充任。在门阀士族把持政治的时代,这些文人学士只是做些文字方面的工作,在政治上没有发言权,有时甚至不免遭挞受辱。
唐时,学士开始介入政治斗争。武德初,唐太宗与李建成相倾轧时,延揽“十八学士”作为自己的智囊,策划发动了“玄武门之变”,夺得帝位后,十八学士“多至公辅”。此后,学士参政日渐增多,不仅在内廷谋议,而且直接受命草语,制定政策,侵夺两省职事。从太宗到玄宗,朝廷设置了许多学士机构,《书》卷四六《百官一》载:
学士之职,本以文学言语被顾问,出入侍从,因得参谋议,纳谏诤,其礼尤宠;而翰林院者,待诏之所也。……自太宗时,名儒学士时时召以草制,然犹未有名号;乾封以后,始号“北门学士”;玄宗初,置“翰林待诏”,以张说、陆坚、张九龄等为之,掌四方表疏批答,应和文章,既而又以中书务剧,文书多壅滞,乃选文学之士,号“翰林供奉”,与集贤院学士分掌制诏书敕。开元二十六年,又改翰林供奉为学士,别置学士院,专掌内命。凡拜免将相、号令征伐,皆用白麻。其后,选用益重,而礼遇益亲,至号为“内相”,又以为天子私人。……唐之学士,弘文、集贤分隶中书、门下省,而翰林学士独无所属。
学士从“时时召以草制”到“专掌内命”,地位日益重要。弘文馆和集贤书院尚文属于两省,算是三省职事官系统之内,但玄宗时建立的翰林学士院却“独无所属”,游离于三省体制之外,实际上是直属于皇帝的内朝新机构。
设立新的内朝机构,有其历史的必然性。我们知道,龙朔三年(663)移宫后,中书内省和门下内省被撵出禁宫,皇帝的住地没有决策机构长达六十多年,这与决策权与皇权密不可分的原则相背离。宰相在外朝决策,得不到皇帝的信任,重新建立内朝决策机构也就势所必然。武则天及中宗、睿宗朝的几十年间,中枢政局动荡不稳,虽然没有内廷决策机构,但决策草诏等重大政事大都由皇帝的私臣学士在内廷谋议定夺,武则天为皇后执政时,任用北门学士就长达二十余年,成为她得力的政治助手,外朝宰相遭到冷落,成为闲职。武周晚期至唐中宗之时,宫廷女学士上官婉儿“独当书诏之任”。婉儿自小“没入掖庭,辩慧善属文,明习吏事,则天爱之,自圣历(698)以后,百司表奏多令参决”,及中宗即位,“又使专掌制命,益委任之,拜为婕妤,用事于中”。婉儿由于“恒掌宸翰,其军国谋猷,杀生大柄多其决”,掌握了巨大的权力。武则天死后,武三思一度处境艰难,却因缘“通于婉儿”,婉儿将他“引入禁中”,“图议政事”,竟致宰相“张柬之等皆受制于三思”,武氏势力由是复振。自万岁通天(696)至景龙(707一710)十五年间,婉儿在内廷“轻弄权势,朝廷畏之”,其实际权力较之外朝宰相实有过之而无不及。上官婉儿可以说是唐朝的第一个“内相”。
唐玄宗时,经常任用弘文馆学士和集贤书院学士。《册府元龟》卷五五○《词臣部·总序》载:“中宗朝制诏多出宫中,明皇始置丽正殿学士,又改为集仙、集贤,以典治书籍,然亦别草诏书。”可见任用学士私臣入禁中谋议草诏,自武则天将两省撵出宫禁之后,从未间断过。《旧唐书》卷四三《职官二·翰林院》条载高宗至玄宗历代帝王任用私臣学士的情况说:
永徽后,有许敬宗、上官仪,皆召入禁中驱使,未有名目。乾封中,刘懿之、刘袆之兄弟,周思茂、元万顷、范履冰皆以文词召入待诏,常于北门候进止,时号“北门学士”。天后时,苏味道、韦承庆皆待诏禁中。中宗时,上官昭容独当书诏之任。睿宗时,薛稷、贾膺福、崔湜又代其任。玄宗即位,张说、陆坚、张九龄、徐安贞、张垍等,召入禁中,谓之翰林待诏。
这些文人学士的参政和草诏,均属临时性差遣。虽然弘文馆和集贤书院是文属两省的朝廷正式机构,但官志并未载其有议政草诏的职责。“北门学士”和翰林待诏更不是正式官号。这些学士的共同特点是:皆由他官兼领,无品秩,他们的参政和草诏,均属非制。在朝廷置有法定宰相和专掌草诏的中书舍人的情况下,这些被临时差遣的学士的参政揽权,显然是直接破坏了法定中枢机构的职能,排斥了法定宰相的地位。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新进文词之士,历官资格和声望都很浅,本官品秩皆很低下,而一入宫禁,便秉掌大政,有不少人后来被提拔为正式宰相,这样就使政治中枢的格局大为改观了。
随着内朝职权的不断扩大以及唐内政外交事务的繁复,宫廷内的各种文书逐渐增多,临时差遣弘文、集贤学士兼职已不敷需要。正是在这样的政治需要之下,一个新的内朝机关一一翰林学士院在玄宗开元二十六年(738)正式设置了。
翰林学士是唐代名目繁多的诸学士之一。“翰林”一词,最早见于汉扬雄著《长杨赋》,《文选》卷九李善注云:“翰林,文翰之多,若林也。”又《说文解字》释“翰”曰:“翰,天鸡赤羽也。”古用羽毛为笔,故以翰代称。“翰林”为拟人之称,亦称“翰苑”,犹言文翰荟萃之处。梁钟嵘《诗品》卷中称郭璞为“翰林诗首”。但以“翰林”名官,则自唐始。
按唐制:凡乘舆所在,“皆有待诏之所,其待诏者,有词学、经术、合炼、僧道、卜祝、术艺、书奕,各别院以廪之,日晩而退”。由于在这批待诏者中,“词学”最为所重,故冠以“翰林”之雅名。可见词学乃“翰林”之一,既非官名,亦非什么荣衔尊号,只是得出入禁宫,为皇帝宴居游艺、寻欢作乐献其词伎而已。《资治通鉴》卷二○九中宗景龙三年载:“上数与近臣学士宴集,令各效伎艺以为乐。”说明这个翰林杂班子中宗时就已存在。至玄宗“即位,始置翰林院,密迩禁廷”,在宫禁为诸伎术正式设院,这个杂班子就可以更经常地和皇帝接近了。随着朝廷政治形势的发展,其中的文词之士逐渐参预政治,后来更选用朝官入充兼职,终于演变成为皇帝的近臣。韦执谊《翰林院故事》有一段话说:
玄宗以四隩大同,万枢委积,诏敕文诰,悉由中书,或虑当剧而不周,务速而时滞,宜有偏掌,列于宫中,承道迩言,以通密命。由是始选朝官有词艺学识者,入居翰林供奉别旨,银河galaxy官网于是中书舍人吕向,谏议大夫尹愔首充焉。虽有密近之殊,然亦未定名,制诏书敕犹或分在集贤,时中书舍人张九龄,中书侍郎徐安贞等迭居其职,皆被恩遇。至二十六年,始以翰林供奉改称学士,由是遂建学士(院),俾专内命。
翰林从置“待诏”到置“供奉”,选朝官中有“词艺学识”者入居兼职;从与集贤书院学士分掌制诏书敕,到“俾专内命”,政治上的重要性日益显著。大诗人李白就因其诗才,以布衣被召入翰林,受到唐玄宗的礼遇,荣任过“翰林供奉”。其时翰林“人才与杂流并处”,李白在翰林院主要是卖弄文笔,写诗陪皇帝寻欢作乐,做“应和文章”,但也担任过书诏之事。他在《翰林读书言怀呈集贤诸学士》诗中自称:“晨趋紫禁中,夕待金门诏。”李阳冰《草堂集序》也说李白为“翰林供奉”时“置于金銮殿,出入翰林中,问以国政,潜草诏诰”。从“批答表疏”到“潜草诏诰”,翰林与政治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开元二十六年(738),唐玄宗在翰林院之南别建学士院,正式设置翰林学士,文词之士遂从杂班子中脱颖而出,成为内廷直接听命于皇帝的机要秘书,学士草诏也就由临时性差遣发展为固定的使职。
翰林学士院的建立,对唐中枢体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内廷长达六十五年没有决策机构的状况宣告结束了。虽然当时学士院仅具雏型,职权还不稳固,但它一开始便“俾专内命”,不属三省系统,直接隶属于皇帝,与外廷宰相机构处于对峙状态。范祖禹曰:“中书门下,出纳王命之司也,故诏敕行焉,明皇始置翰林,而其职始分。既发号令,则宰相以下进退轻重系之矣。”这样,内廷外朝便有了两个并行的决策机构,中枢权力的结构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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