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时代与读者的变化我们的儿童文学是与时俱进的吗?
栏目:文化研究成果 发布时间:2024-09-26

  银河国际galaxy网站身处当下,属于这一时代的经验正在迅速刷新,属于这个时代的儿童的认知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当面对时代与读者同时发生的多样变化,我们的儿童文学是与时俱进的吗?作家该如何面对其中的不确定性和挑战?

  在新一期的贝壳谈话录中,主持人方卫平与孙云晓、郁雨君、陆梅、崔昕平、左昡、付雪莲等儿童文学作家、评论家就于此相关的多个问题展开探讨。

  方卫平(鲁东大学儿童文学研究院名誉院长):如果儿童文学创作应该面对当下的现实与儿童读者,各位认为今天儿童文学作家面临的挑战是什么?

  孙云晓(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二级研究员,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委员):今天的孩子有两个变化是极为显著的:一个是信息化的影响,一个是教育的压力。我们先说信息化的影响。如今的儿童是在网络世界里泡大的,甚至从幼年就开始浸泡在网络游戏中,到中小学时代更是登峰造极。成年人往往只是看到了他们沉迷网络的危害——当然这个危害不可忽视,并没有看到网络如何开拓了他们的视野与思维,甚至如何孕育着新时代的巨人。从理论视角看,西方有“后喻文化”,中国有“文化反哺”,意思都是说今天的孩子有能力影响或者教育成年人,其含意深矣。再来说教育的压力。今天中国孩子的学业压力特别大。我很遗憾地发现,如此重大的历史性变化,在儿童文学作品中很少见到;有些作品似乎涉及一些,但也往往是浮光掠影地表现,分量不够,更没有代表性的人物形象。

  陆梅(儿童文学作家,《文学报》主编):回到我们的原创儿童文学,究竟存在哪些问题?我能感受到的普遍性的问题是:一是写得太快,二是忙于订单式创作,三是因写得太快和忙于订单式创作而导致的作品粗直、松垮、不好看。总之一个意思,当作家的生活积累、生命体验和思想积存都不足以应对一个不熟悉的题材时,硬写硬贴,这样的创作虽勇气可嘉,终究面目粗硬。所以就写作者而言,适当的警醒是必要的。作家必须慢下来,推掉一些力不从心的“订单”;或是接受了“订单”,不急着快马加鞭赶工交稿,不为写而写,而是真正把自己扎下去、沉进去,然后再跳出来,创作出优秀的作品。在今天这样一个人类和AI既要共处又要争抢跑道的时代,一个作家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还要在学习和吸收的基础上,化为童年的审美和生命样态。就是说,那些生活、故事,是真正在作者的生命里流淌了一遍,使之有不得不说的冲动。那些人物,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活在了作者的故事里,他们血肉丰满,只要作者把他们召唤出来,他们会自行生长。一部作品,无论主题和题材多么重大,如果作家自己不曾感动过,只是拍脑袋编织,指挥笔下的人物去干这个那个,这样的故事写着写着就走向了模式化,人物带着木偶气和假面具,人物情感的转化不是人物自己的,而是被作家所操控……这样的作品要走进孩子的内心太难了。

  付雪莲(语文老师、校园阅读推广人):如果儿童文学创作应该面对当下的童年,我认为其所要面对的挑战是:对当下儿童童年更深刻的理解,以及对未来儿童童年状况的正确预测。儿童文学依旧是文学,所以如果想让一部作品成为经典,它就必须拥有能穿透时光的永恒魅力与智慧。比如林格伦的《长袜子皮皮》,我们今天读起来依然觉得亲切,那些皮皮所面临的童年的痛苦、烦恼与快乐,现在的孩子同样在面对,所以这样一个自由儿童的故事,在不断地鼓励、鼓舞、安慰着一代又一代的孩子,这就是经典的了不起之处。

  左昡(儿童文学作家,文学博士,作家出版社编审):从我自身的体会来看,我觉得最大的挑战是如何找到和当下童年现场深度联结的通道。怎么真正地走进当下孩子的生活,观察,倾听,与他们深入、持续地交流,获得第一手的、鲜活的童年现场体验,体会并捕捉孩子们旋转变化的思维结构与心灵需求,这对已经成为大人的我是个需要不断探索的过程。儿童文学创作不是单纯的记录,和童年现场的亲近非常重要。每当我亲近童年时,我都能感受到我心里那个很顽固的属于童年的部分在获得认同,找到归属。我自己的童年和童年现场是互相映照、闪闪发光的。这种感觉对我而言很珍贵,是对一个从内心不想长大、一直在偷偷反抗成人世界刻板规则的我的很有力的支撑。

  从这一点来说,当下的童年与永恒的童年永远是贯通的,是无数个当下的童年叠加在一起,刻印出了永恒童年的轮廓。作家真诚、热情地去书写当下,可能也是通向永恒的一条小径。

  崔昕平(儿童文学评论家,太原师范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委员):当下儿童文学创作的确面临诸多挑战。一方面的挑战,来源于儿童文学作家对当代儿童的了解与理解程度。过去,长辈掌握知识的绝对权威,师长对儿童的教育是儿童成长势必依赖的重要因素。也因此,儿童的思想、情感与认知的发展水平与程度,成人相对能有所掌握,儿童需要向成人寻求帮助的时间也相对较长。这有利于成人了解儿童。但当下的儿童面对与成人共享的海量信息资源,他们的成长速度与独立性需求,都较之前有了明显加速。这也使得当代儿童对成人的成长依赖期大大缩短。同时,时代飞速发展,“代沟”迭代的速度大大提升,越来越多的家长都在感叹“搞不懂”自己的孩子。可以试想,连自己的孩子都搞不懂,想要去准确表达这一时代的儿童,提取他们的“普遍性”,是具有相当难度与挑战的。

  另一方面的挑战,来源于童年观与文学观的时代演变。既有的童年观与文学观,是否能适应时代之变,是否是可堪恒定标准的观念;既有的童年观与文学观叠加形成的儿童文学观与儿童文学美学标准,是否能满足日益变化的文本表现;不断更替的文化环境,持续前行的人类文明,需要文学做出怎样的调适,等等,都值得探讨。当我们试图以某种既成的或被本阶段视为“永恒”的标准阐释新涌现的作品时,是否有意识地对当下所操持的“标准”做出了随时随地的反思与追问?这同样是一种需要跳出“信息茧房”的自警。

  另外,追求当代价值观、文学观的儿童文学的阶段性目标“达成”之后,儿童文学作家也会逐渐跃入一个新的文学思索,一个于普遍性之外的个别性、民族性之思。这是对当下儿童文学创作者与研究者提出的更大的挑战——在国际的视野和历史的维度下,探讨本土儿童文学的当代发展与未来走向。

  艺术的源头是生活,艺术的生命力在于创新。这是儿童文学创作面临的恒常挑战。

  郁雨君(儿童文学作家):即兴、随机想到三两点。一是语言的挑战。当下很多时候,语言似乎变成武器,变成粉饰的工具。人们对语言高度敏感,又有十足的钝感。作家要通过儿童文学创作,恢复语言的真纯和适度,比如语言的弹性:柔软生动,蓬勃有力。

  二是直面生活的复杂和时代的巨变,并把这种复杂归还给包括孩子在内的人本身的挑战。提出这一点是受一位刚读大学的读者启发,她和我谈论童年阅读时说到过一句话:“在童年时代读到有信息量、有广阔视野的复杂文本,可以成为一生的瑰宝。”儿童的世界本来就丰富宽广,他们作为个体的主动性应该被尊重。在巨变的当下,作家应该帮助儿童在童年期建立人生中的一些基本的东西,比如应对疑惑的能力,意识到善和爱是不会消失的,等等。

  三是作家能保持敏锐、独立和个性的挑战。在当下时代,孩子甚至成人都可能是残缺与璀璨并存,我们可以通过一些故事让这些得到保留和淬炼。我希望儿童文学的创作构成一个多元的阅读世界,呼应变幻莫测的成长,以及使儿童文学自身成为一个独立乐章。

  方卫平:当下儿童文学创作面临的挑战是多方面的:个人的,群体的,社会的,文化的,外部的,内部的,等等。落实到每位作家身上,具体的创作挑战构成可能都不一样。但大家肯定也分享某些共通的创作关切,分担某些共同的创作困难。比如,儿童文学怎样才能更好地反映当代童年生活,赢得孩子们的喜爱?

  陆梅:我其实想说,小说就是小说,不是报告文学,不能从真到真,不能仅仅给出一个实然的世界。我们现在确有不少儿童小说,尽管故事未必真的是从现实里拿来,但读起来就像是现实生活的“翻版”和“模仿”。小说是需要有未来性的。小说是能够让一个孩子活出几辈人生的那个梦的艺术。我们相信小说就是相信梦,这个梦就是未来性。那么,理想的儿童文学,就是把梦的种子种在了文字里。这梦的种子,让孩子相信活着真好,相信阳光和彩虹;让孩子看见光和亮,感受到这个世界生生不息的能量——所有让孩子变得更好的能量,就是未来性。我说这些,并不意味着我掌握了什么真理,我和同道们一样,也是一个写作困难者。我们上面所说的儿童文学面临的问题,并不只是中国儿童文学的问题,而是整个中国文学、世界文学都在面临的问题。所以,弄清了这一点,我们一起共勉吧。

  郁雨君:如何更好地反映当代的童年生活?在这个大大的问号下,我脑海里跳出几个小小的词:灵性、未来、希望、能量。

  孩子喜欢好看的故事,也希望作家是生动的。孩子讨厌高深,讨厌在故事外附加思想引导和写作指引。那类意境、力量、意义等,如果没有真正走进孩子的视野,通向他们的内心,就约等于自我感动、自我陶醉和自我拔高了。好好地、老老实实地写故事,写出能被孩子读进去的文字,虽然很有可能注定是消失的背影,但也会因为被注视得长久,因而更具未来性。

  说到被注视和未来性,我想到最新时态的两则读者留言:“《你不知道将来有多好》这本书,在我后来因为学业而感到焦虑的时候都会想起,其实人生有很大的容错率这个道理,在十年前你已经告诉我了。”“虽然世界丧丧的,但你可以做一个巨大的充电宝。”

  儿童文学作家的特别幸运之处在于,有更多可能会被读者记得;特别神奇之处在于,随着读者长大,作品也会跟着其认知被翻新,同时作家也被读者不断焕新,作家生涯得以不断延长。无论当下还是未来,作家都应该像舒婷在一首诗歌里写的那样,“你相信了你编写的童话/自己就成了童话中幽蓝的花/你的眼睛省略过/病树、颓墙/锈崩的铁栅/只凭一个简单的信号/集合起星星、紫云英和蝈蝈的队伍/向没有被污染的远方/出发”。所以,我们还是一直写下去吧。

  付雪莲:这个问题,我想用陈丹燕的《我的妈妈是精灵》这本书来举例子。里面的考试、《新民晚报》、信箱、蘑菇炒肉、电视上播放的《成长的烦恼》……这些生活中的细节,以及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所特有的一些事物,特别能够引起“80后”孩子的共鸣。可以说,这部作品特别好地反映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上海儿童生活的真实场景,虽然它是一本儿童幻想小说。那是不是说“90后”“00后”“10后”在儿童时期读这本书时,因为对这些事物不熟悉,就不喜欢了呢?其实也不是。我觉得,一本好的儿童文学作品究竟有没有非常好地反映当代的童年生活,这件事不重要。《纳尼亚传奇》、“哈利·波特”还创造了另外一个世界呢,它们同样也受到了全世界孩子的喜爱。在“哈利·波特系列”作品中,我们会发现里面不仅有希腊罗马神话,古代凯尔特族与日耳曼族的文化,还有中世纪欧洲的历史知识和神秘学。所以,好的儿童文学作品,无论其是否反映当代童年生活,它首先应该是一部好的作品,我们也要相信孩子的品位和审美,时间会为我们留下那些最优秀的作品。

  方卫平:文学要随时代而变,但与此同时,文学关注恒久之物。这一对位构成了文学永远的矛盾和魅力。在今天儿童文学的发展语境下,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既要时刻关心、书写这个时代和孩子身上正在发生的东西,也要有足够的定力和洞见,从变革的潮流中看见童年和生活可靠的价值方向,通过不断朝向真实儿童的文学书写和讲述,为孩子也为自己想象、建构世界应有的美好模样,发现、创造生存需要的真实价值。

  原标题:《面对时代与读者的变化,我们的儿童文学是与时俱进的吗? 贝壳谈话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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